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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2/1/1 15: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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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版西游记《趣经女儿国》剧照

要神话,还要一个绝美的遗憾

——再看86版《西游记》之“趣经女儿国”

郑博文

如果你被问起,在86版《西游记》中,你最痛恨的是哪个角色?不知你会不会跟我一样,毫不犹豫地说:琵琶精。就是那个坏了女儿国国王和御弟哥哥好事的天杀的蝎子精。设若施法掳走了唐僧的琵琶精不横空出现,好事会成真么?唐僧会当真从了那容颜倾城的女王么?答案是:当真从了。在年的银屏之上,“御弟哥哥”对“陛下”的最后一道心里防线,实则业已崩塌。

开播三十年来,由杨洁执导,戴英禄、杨洁、邹忆青共同编剧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已无需多言,而在这部十年磨一剑的作品中,《趣经女儿国》一集则绝对算得上令人百看不厌的锦上之花,最动人,也最煎熬。向来影视作品之深度和魅力难与原著相匹敌,但且按下86《西游记》整体不论,仅就第16集《趣经女儿国》而言,几位艺术家的匠心独运和辛苦琢磨,真就让一个原本略显单调、乏善可陈的故事涅槃更生,完成了在尊重原作基础上的一次绝妙再创作,时光逝去,终成一代经典绝唱。

若问《趣经女儿国》是怎样一部用心的精妙之作,就先要从原著说起。

在这短短一集中,剧作者引线穿针,将原著中三个故事合而为一地讲述了出来,分别是:第五十三回《禅主吞餐怀*孕,*婆运水解邪胎》、第五十四回《法性西来逢女国,心猿定计脱烟花》、第五十五回《色邪淫戏唐三藏,性正修持不坏身》。三个故事前后连贯而各自独立,相互之间并无缠绕。概括言之这三回分别讲述的是:三藏与八戒二人误食子母河之水而成孕,行者打败牛魔王之弟取来落胎泉水解救;行至西梁国,女王欲招赘三藏为婿,唐僧听从行者主意将计就计使出欺骗脱身之策;刚骗过那西梁女王,三藏便遭蝎子精伏击,女妖色诱威逼而未得逞,行者八戒屡次战败后请来昴日星官解围。《趣经女儿国》一集,则是取原作中篇幅相对较少的中间一回作为主线、左右两回作为穿插和辅助改编而成,在保留了绝大多数情节要点的基础上,对女儿国中故事,挥开生花妙笔。

86版西游记《趣经女儿国》片头

也许很多人不知道,在《西游记》原著中,女儿国一回的故事,其实是个略显贫瘠和冰冷的故事。因为细读原文会发现,绵绵的情意无论是在三藏还是在女王身上都未尝发生:若借几个关键词,说这是个关于唐僧的“欺骗”和女王的“自负”的故事,大抵偏差不多。

我们先看“招赘的王命”和“初见”之间的关系。在《法性西来逢女国,心猿定计脱烟花》一回中,且看驿丞上报了师徒四人到访西梁之后女王的反应:

女王闻奏,满心欢喜,对众文武道:“寡人夜来梦见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众女官拥拜丹墀道:“主公,怎见得是今日之喜兆?”女王道:“东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国中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更不曾见个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赐来的。寡人以一国之富,愿招御弟为王,我愿为后,与他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却不是今日之喜兆也?”

可见,原著中女王决心招赘三藏是在初闻其人之时也便是初见之前,而非剧集中的初见之后。虽然这看似只是个时序问题,但其中隐见的女王心理却相去甚远。由文可知,女王以梦境为托辞,行招赘之王命的原因是:男儿阳气的珍稀,和唐王御弟的身世,而非儿女情长。“阴阳配合”、“生子生孙”、“永传帝业”三个词确凿无误,分别代表了性、繁衍和*治的诉求。因此,女王对“一国之富”的一厢暗许,是一个目标明确、野心勃勃、带着明显自负色彩的掌权者的决定,是一个无关于爱情的“前判断”。

而在唐三藏一方呢,则是担心违抗王命遭迫害,但一国非精非怪女儿身又杀伤不得,便抛开了“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训诫,假意答应女王亲事,只待骗取通关文牒后再翻脸不认、扬长而去。正是吴承恩文中所云,“二人和会同登辇,岂料唐僧各有心。”最后唐僧与女儿国王是这样“深情”告别的:

行者、八戒、沙僧同心合意,结束整齐,径迎着銮舆,厉声高叫道:“那女王不必远送,我等就此拜别。”长老慢下龙车,对女王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女王闻言,大惊失色,扯住唐僧道:“御弟哥哥,我愿将一国之富,招你为夫,明日高登宝位,即位称君,我愿为君之后,喜筵通皆吃了,如何却又变卦?”八戒听说,发起个风来,把嘴乱扭,耳朵乱摇,闯至驾前,嚷道:“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放我师父走路。”那女王见他那等撒泼弄丑,諕得*飞魄散,跌入辇驾之中。沙僧却把三藏抢出人丛,伏侍上马。

除却从那声“御弟哥哥”的喊声慌张中夹带了些柔情,但骗局终究是骗局,结尾是一片狼藉。然后,我们再来看看《趣经女儿国》是怎样组织这个故事的。

女王初次见到唐僧时,因一眼沉醉,三声“陛下”而不应。

剧集中,“听说”与“初见”被安排到一个场景,让女王闻其人时便得以见其人,见其人时而得以知其人。紧接着,便是著名的殿中三声陛下、座上出神不应的一幕,也是我心目中中国影视有史以来诠释“一见钟情”四字最传神的一幕。近距的特写,长时的静默,镜头反复的转换对比,表现手法大胆而别具匠心。从女王远远见到三藏走来,到她终于回过神来开口说话,其间有将近八十秒的醉心凝视。阶下唐僧与近前太师总共五声“陛下”,才唤得一个凝神痴望的有情人如梦初醒。女王的定睛与其背后的动心,长久的静默与每个瞬时欲出的言语,横竖交织成这意蕴丰富的定情一眼与相见甚欢。不可想象这种极度夸张的手法,若非放到这西行途中亘古不见男儿的西梁女国神土之上,若不是此情此景演绎于缓慢从容、人情温暖的八十年代,恐怕难以博得观众一个“情理之中”的体谅和怦然心动的印象。神话蕴藉和时代背景造就了这不可复制的一幕,成为无数人的遐想与回忆。恍然惊醒的一瞬,吃惊、羞涩、歉意和重拾镇静,接着缓慢而持重的一句:“快请高僧上座”。朱琳在几秒钟之内的一系列神情动作,将整个过程演绎得淋漓尽致。

因为有了这定情一见,故事的性质便与原著分道扬镳了:“取经”的中心将逐渐被“情”的中心所取代,“发之以情”将成为与取经目的相抗衡的驱力。细心的女王阅读了关文,询问三藏的俗家陈姓,一来表明了情动的关切,二来伏笔了后文“夜赏国宝”一幕中女王对今生尘世的理解、对遁入空门的否定。随后她说到:“御帝旅途辛劳,先与高徒到馆驿歇息。这关文嘛……我自会派人送去。”唐僧虽然犹豫,但这是唐僧对女王的第一次没有抗拒——随后你将看到,女儿国中的这段故事,就是以唐僧的每一次“放弃抗拒”为节点,张弛有度地展开的。

知道唐僧一行不肯久留,剧中女王便也晚来悄语太师,开门见山道:“近日我西梁国中,有件喜事……”太师问及,欲言又止,教婢女们退下,“太师,想我西梁女国从未有过男子,今日有幸,天赐唐王御弟下降,我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愿以一国之富,招他为王,我为王后。”紧接着“生子生孙、永传帝业”的台词也当真是有,但却不是出自女王之口,而是对面善解人意的太师一句心照不宣的贺词。臣说,君不说,不是无故的改动,因为这类话,当作自白太显妄,作为贺词却圆满。这样的细节足见是经过了用心的揣摩。太师此话一出,来自女王娇嗔的一个假意责怪,则把小女儿家的娇羞和喜悦和盘托出,给出了庄严的女王的另一侧面,也使得后文的“美人心计”变得有迹可循。

向太师吐露求亲心事时,满怀女儿家的喜悦和羞涩。

剧情发展到女王是夜的梦境,此处不得不提起剧中的插曲配乐。*魅不详的琵琶音是在提前(相较于原著)出场的蝎子精想要加害女王时出现的,而它在女王因护身荷包脱险之后仍然存在,一直延续到女王的梦中。在梦中两人对镜梳妆、骑马奔游、相倚湖畔的时候,这种*魅和不详依然没有改变,直到二人伫立食鲤、彼此有言相道的时候,远景成近景,音乐才转为善软温柔的《女儿情》的箫声,但这段美好的箫声很短,很快结束于女王苏醒的现实。相似的情形同样出现在之后“夜赏国宝”的剧情高峰之处,对比起来就会发现,*魅不详的琵琶音有两个暗示作用:一来暗示了蝎子精的在场,二来提示了中心人物受到诱惑考验的惊惶与不安。而每当尖锐的琵琶音开始借一段逐渐沉落的过渡音转为温柔箫声的时候,人物才相应的以温柔心绪投入到一场相对之中。那为何梦境之初在“对镜梳妆、骑马奔游、相倚湖畔”这同样美好的场景中,女王却有惊惶?原因是女王表面上虽则坚毅地挽留,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内心里未尝不有犹豫和困惑。因此,自惊惶到温柔,是女王和三藏同构的心理过程,也是整个西梁奇遇的同构情感历程。可以回想一下,在远远见到西梁女国城池的时候,唐僧交代徒弟们了一句什么?“汝等须要仔细,谨慎规矩,切休放荡情怀,紊乱法门教旨。”唐僧此行,也是以戒备之心始,却以温柔之心止而远去的。

女儿国王梦境中御弟在侧,为她梳妆。

接着太师去说亲,剧本把原著中的五十三回故事巧妙一个位移,让三藏和八戒二人这时错胎发作,令太师扮演那指明胎儿解法的角色,一来照顾了对原著情节的尊重,二来让故事穿插而产生更加突出的戏剧矛盾,三来使怀孕成为意外的不可抗力而放缓了女王求亲的节奏,让急涨而上的情绪借波澜而稍落,使凌波微步的情爱凭等候而增重。编剧十分清楚,知道对于“这一个”女王(相对于原著)来讲,此时求亲还太过突兀莽撞,当有推力使机缘再近一层。怀孕这个情节,恰好给了女王静候良机和“卷土重来”的机会:新的遭遇又将展开。生孕复原,三藏欠安,则又催生女王的一个半借口半真心的决定:让师徒几人次日移居御花园。太师问何故,女王只道一句,“好让他们将养身体”,声调有情,话中有话。虽然剧情一带而过,但跳转故事的显然是唐僧第二次“放弃抗拒”:听命住进御花园。

动人的共赏御花园这一段,看得出也是导演编剧重视有加的一段,但又似乎同时是他们为之颇为矛盾的一段。因为首播时许多精彩绝伦的台词,在后来的重播中都被隐去了字幕和声音,最终全然被《女儿情》的人声所掩盖。又因洞箫声动,婉转多情,使人不得不沉醉其中,让许多后来的观众误以为那些空张口而无人声的镜头,只是配合音乐简意营造的画面。现根据几个尚存可见的比官方更完整的版本,整理出共赏御花园一段中被省略的对白。

女王:御弟哥哥,今日身体可好些了吗?三藏:多谢陛下垂问,贫僧已平复如初。女王:那就好。

女王:哎,你看那戏水鸳鸯,如胶似漆,多么欢快,你说是吗?三藏:(慌张,回避)陛下看得真切,贫僧不曾留意。

女王:御弟哥哥,为什么天地间鸟啊蝶啊的,都要成对成双呢?三藏:这是自有天地以来便是如此。

女王:御弟哥哥,不去取经行不行?

女王:为什么世间还有象我们这样的孤男寡女,不能成双成对?为什么御弟哥哥甘愿守孤灯、伴古佛,单宿单飞呢?

三藏:陛下,贫僧许身佛门,正是为了解救芸芸众生,使世上不再有杀伐纷争,使人间不再有怨女旷夫。

女王:既然御弟哥哥有如此情怀,那么眼前就有需要你解救的芸芸众生。

三藏:(俄而,叹)陛下,贫僧取经心切,还望陛下早日发放通关牒文。女王:(少顷,默)今日且莫谈取经之事。御弟哥哥,你看这御花园之内春光明媚,景色怡人,我再陪哥哥流连观赏一番,好吗?

女王问起鸳鸯成双,唐僧闪躲回应:“陛下看得真切,贫僧不曾留意。”

将这一段对白的语声隐去,起初我无论如何不能理解,心中很是气闷。但几年过后又隐约猜出了点缘由:这一段实际上是以女王有力的追问和唐僧无力的闪躲为纲要的。其实何止闪躲,几乎就是落败而无力招架,尤其是女王那句“反击”:“既然御弟哥哥有如此情怀,那么眼前就有需要你解救的芸芸众生”,简直妙绝,此一句当胜过千万句琼瑶式的绵绵情语!唐僧顿时无言应对,不能以理服之,只好重申立场,反倒透露了心理上的落荒而逃。为什么唐僧这次处于下风的对话其后被隐去了呢?在接下来“夜赏国宝”的一场中你将看到唐僧又一次内心的落荒,但那是个人对情爱诱惑的战败,而这次的战败性质更重:它是西天取经意义的战败,关乎到了救赎真谛与全盘大局。九九八十一难中,任何一个妖魔和劫难的出现,都是对取经意义的一次确证和增添,只有女王的出现,却成了这场大义旅程的质疑和动摇。

芸芸众生包不包含那一个?对眼前的救赎(实则是二人彼此)无动于衷而寄全情于一个渺远无边的灵山,一个未可知或许无边大的风险?于此,爱情的诗性力量和现世光芒与救世的信仰之力和普世光辉针锋相对,细流不惊的浅语来回之中,实则正奔涌着波澜浩荡的狂流。但这种思考是对“牺牲小我以成大我”的主流价值追求的一种挑战,因此后被隐去就可想而知。

“难道在御弟哥哥眼中,我还算不得国宝吗。”

御花园一游,情感已经确然于心。求亲之事也便呼之欲出,此处情节和原著中相差无几,所不同的是这并非一个自负强硬的女王,也不是那个无动于衷的唐僧。紧接着故事情节的最高峰到来了:夜赏西梁国宝。

无论猴子给出的计策多么完美,无论唐僧怎样做到了心中有数,可这夜来的邀请是意外而至的,跳出了唐僧的准备,好戏因此真正到来。导演不忘给聪明绝顶的行者坏笑着来了句一语道破的预言:“那就要看师傅的道性了。”没错,纵使九九八十一,难不过这倾城女儿心——属于唐僧真正的考验,不期而至。

当唐僧被引到女王寝宫的时候,那*魅和不详的琵琶声又响起了,上文已述,两个暗示:一个是唐僧的不安,一个是蝎子精的在场。而*魅之音的停止和《女儿情》的引入,交界在女王款款起身将垂帘拨开的一瞬,和一句脍炙人口的戏白:“难道在御弟哥哥眼里,我还算不得国宝吗。”哑口无言的唐僧开始慌忙回避处处躲闪,却在女儿将长发轻撩肩上转身移步的一刹,把目光追随了她的背影,尔后恰好遭遇了她摘下金钗、轻挑烛心时的一个回眸,唐僧惊慌失措,似见虎狼,倒抽一口长气,重复念着“阿弥陀佛”。这是在畏惧什么?是唯恐这禅心已摇动,只怕那心事两看穿。

款款移步,摘下金钗,轻挑烛心,顾盼有情。

女王:哥哥你看,这烛光也知人情,欲照今日之喜。

三藏:(明知故问)不知陛下喜从何来?女王:我身为女王,饱享荣华富贵,可是,从未享受人间欢乐。今日,哥哥到此,真乃天赐良缘。来日哥哥登上宝座,我为王后,从此双宿双飞,这不是万千之喜吗。

三藏:佛心四大皆空,贫僧尘念已绝,无缘消受人间富贵。女王:(轻笑,低眉,抬首)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不敢睁眼看我,还说什么四大皆空呢。

这时候候的唐僧,双目紧闭,汗如雨下。女王刚要靠近去为他拭去汗水,他却连忙阻挡,同时也睁开了双眼。顿时又是惊恐的一口长气,惊恐,难以置信,定睛,欲言又止,终于一个叹息:“阿弥陀佛”,连连擦汗。

三藏:我就是睁眼看你,又能怎样?

……

三藏:女王陛下,贫僧已许身佛门,并与大唐天子有诺在先,还望女王陛下放贫僧西去。来世,若有缘分……

女王:我只想今生,不想来世。今生今世,我们俩是有缘分的。

仿佛是重演了御花园中的交锋,唐僧面对女王温柔而犀利的追问,又是节节败退。而宣告了这场对决之胜负的就是这样一句:“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一针见血的反问,无懈可击的判词。当唐僧果然睁开了双眼时,他要面对的就是内心的真相了。那一声“阿弥陀佛”和密布额上的汗水,就是唐僧所害怕面对的真相。

从抗拒到顺从,从躲闪逃避到温存相望。

一句“我就是睁眼看你,又能怎样”,标志着三藏已从信念的坚决转到了对“身不由己”的无奈;而一句“来世,若有缘分”,欲表来世的许诺,等同于承认了今生的遗憾。

这个时候,女王倚身向三藏靠去,唐僧未再闪躲。方才女儿为其擦汗他也要努力抗拒,曾几何时怎么忘了“男女授受不亲”?他望着女王,自己缓缓坐了下去,唤着一声“陛下”。在全集乃至全剧之中,唐僧也唯独在这个回眸侧望中,眼神满带着尘世男儿的情爱温柔。这其实已经最后宣布了唐僧的投降缴械。那一声“陛下”里,多少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如果说这句里也有无奈,那无奈也从“睁眼看你又能怎样”,变成了“奈何禅心究竟输给这人间真情”。

对于那三藏,至少这一刻,爱西天,更爱红颜。

这是唐僧第三次“放弃抗拒”对情节的推动。剧情发展到这里,该要如何行进?果真让唐僧从了,局面再无法收场,原著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但若让唐僧一遍遍“晓之以理”、用西去取经的信念反反复复说服女王,则会转而推翻先前营造的世间情爱的动人力量,又不免令一段绝世之恋流于憾俗。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势必要见分晓,怎么办?笔锋一个突转:唐僧是将要应了,二人却没能好事遂愿。一个琵琶精横空出现,掳走了唐僧,落空了女王。情已动,而戒未破,而念重生。一个巧妙的突变,避开了左右两难的抉择,转而让天意替当局者选择,遣命运令旁观者唏嘘。

等徒弟们救出唐僧时,故事已全然没有了激烈,高峰已过,尘埃落定。事过境迁便不可重来,赏宝动心不能复制一回。此时镜头一换,就来到了女王落印的一幕。这也是在我记忆里,《西游记》中最令人感到心痛的一个镜头,那种尘埃落定无力挽回的哀愁感,更甚于其后女王目送唐僧的远走。这朱红一落,意味着太多再不能更改的来日。

千愁万绪,国玺无言,朱红一着,尘埃落定。

其实关于唐僧情动这一剧情的编写,也并非没有从吴承恩原著中吸取灵感。在第五十五回《色邪淫戏唐三藏,性正修持不坏身》中可以看到,对唐僧使出美人计的不是女儿国国王,而是那蝎子精。剧集的设计若把观赏国宝的情节平拉到蝎子精身上,似乎也并无不可。可是九九八十一难几乎难难有妖,再把这考验唐僧的重任落到一个女妖身上岂不无趣?让善人而非恶魔,让人间情爱而非*魅妖法去考验那十万八千的取经之路,才是高明的所在。若说劫难,这恐怕是唐僧取经途中最大的劫难,虎豹豺狼容易驱散,动了的心却不好视若无睹,更不好重归平静。在一个漫无边际的妖魔之路上,女儿国的遭遇是最有趣最温情的,将漫无边际的神话、高高在上的神祗仿佛拉回了人间,生起了一团袅袅炊烟。

不得不说,女儿国这一回在原著中是个有点儿一笔带过意思的故事,而这里也大有把女性的存在符号化、类型化为“红颜祸水”的嫌疑。但《趣经女儿国》却把女性之美演绎得淋漓尽致,大大剥去了封建时代对女性的陈旧定论,这一个女儿乡是真正的温柔乡,而非那祸水暗藏的地方。你若遍问周遭,方可知三十年前的此一荧幕形象,究竟给了多少人关于女性的美好想往。影视作品本来也便是在尊重原作基础上的再创作,某种程度上讲,《趣经女儿国》几乎可以说是精彩到了极致。

女儿国国王与琵琶精。唐僧后在洞中对后者道:“人妖岂可相提并论。”

唐僧的离去,对女儿国国王意味着什么呢?被一目定情地启蒙了爱,又恰在炽热之时戛然而止,留下的只能是遥遥无期不能磨灭的孤独了。女儿国没有男儿至此到好,有了唐僧的出现(盘古开天以来的第一个),平静自足被打破,女儿国便在某种意义上自此崩塌了。因此说这是唐僧的劫,何尝不更是西梁女王的难。而且,是不是每个人一生都有过这样一个经过却不能停留的女儿国,只是后来我们匆匆告别策马扬鞭的一刻,也曾失*落魄地想,究竟是什么迫使我们不得不远走而不能驻留呢?果真是那西天的真经,那真经上写的又究竟是什么呢?会不会到头来却是这样一句:若遇斯人,莫要远行。

《红楼梦》之大观园也是金陵诸钗的“女儿国”,我因之每每将两者想到一起。这里的女王命运会否也大有林黛玉的影子?“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也许看起来身为一国之王,不会这么惨淡痛苦?但或有人夙兴夜寐地等着守着,天长地久,毕生也许只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为君一驿,君为我一生。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一曲《女儿情》也成为脍炙人口之作。86《西游记》中的乐曲多半是严肃先生填词的,唯这首是杨洁导演亲自填词的(许镜清作曲),由此可见她对这一集的重视与偏爱(严肃先生也有异词同曲的《相见难别亦难》)。若不是他们艰苦卓绝的投入,这情节生动、演绎精妙、音画皆善、词曲俱佳的作品,是不可能问世流传的。

女王送别三藏,满目含泪。

由于唐僧和女儿国国王的故事太过动人、朱琳与徐少华二人的演绎又太过深入人心,故事便千回百转的久久不被搁置和遗忘,微妙之中延伸到了戏外。许多年来,关于二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情感传闻俯拾可见,莫衷一是。尤其当西游剧组二十年后重聚于《艺术人生》的演播现场时,朱琳面对台下的徐少华和万千观众,说出了一番颇为引人玩味的话:

“其实我今天最想说的就是,自女儿国一别,至今已经二十载,御弟哥哥别来无恙?”

“虽然是一个有头无尾的爱情,但是是人间一段佳话。”

“我没有遗憾,因为我完全沉浸在和唐僧的一段儿女情长中。”

“人有很多的七情六欲,人生有很多诱惑,像女儿国国王那样,识大体明大义,把爱情作为一种追求,一种憧憬,应该是进入了一种境界。女儿国国王做到了,我希望我也能做到。”

怎么说呢?我们谁都说不准这其间到底有没有故事发生。只是,我们总舍不得认为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当年上课的时候跟我们说起李白的死,告诉我们历来流传着一种说法:李白是酒后捞月亮死的。我当时就莫名觉得感动:与其说感动于李白,不如说感动于人们对李白的思念之深。一生“我寄愁心与明月”的李白,人们希望他在辞世一刻也是与那千古婵娟的交缠。有言道,因为深情,所以偏执。这二人传说是真是假、能不能证明证伪,不是那么重要,真也好,假也罢,人们只是善意地需要这样一个传说,需要让御弟和女王的故事未完待续,仍在别个时空悄然演绎。那且让它在某个时空缓缓演绎着吧,纵然悲伤,有个动情的念想。毕竟,除了神话,我们还需要一个绝美的遗憾。

.2.18始作,2.23定稿

想要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大概是年看到西游剧组二十年重聚的那期《艺术人生》的时候。真一落笔,已过了十年有余。86版《西游记》是我特别钟爱的一部作品,其中又有两件尤甚,一个是《云宫迅音》,二者便是这《趣经女儿国》。显然,用“童年记忆”远不足以解释这些。女儿国这一集,我大概前前后后看了不下三十遍,说起来,写下这篇,也勉强可算得上“夙愿”一桩,大概是没写出什么巧思高见,但辛苦确是费了一些。

在我想起这段故事时,确是有两种音调的情绪:一则如《女儿情》的温柔缱绻,二则如《葬花吟》的凄然跌宕。本想把这两首曲子也放到这里来,前者选的是电视剧的原声,后者选的是谭炎健的洞箫版。不想一文只能配一乐,就择前者好了。

愿与此文相遇者略有所得。是为记。

郑博文

买明天去西梁女国的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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