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假期
选一种方式来放空自己
花香沁脾
书韵于心
我爱生活
我爱小故事
更爱自己
老刘和猫在这里等你1灰猫是老刘在水井旁边捡的。
老刘从稻田里烧草回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田埂上，提了个圆南瓜，镰刀上还沾着墨绿的草汁。他坐到水井边的青石板上，摘下草帽，草帽上匍了一层薄薄的草木灰，一抖，灰就飘到水面上去了。他埋着身子，没洗手，就捧着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井水，井水是从山里一股一股渗透出来的，带点泥土味和甜味，这种味道总让人觉的内心踏实，老刘喝了大半辈子，喝的舒坦爽快。
水井的放水缺口，对着一片沙土，老刘垒了条沟，翻了块地出来，沙土地不囤水温差大，最适合种花生，耕作层疏松，活土层深厚，这样种出来的花生产量高，干爽不黏稀泥。这片地的花生是专门给儿子小刘家种的，红皮的，补血，儿媳喜欢吃。边上种了点菜瓜，老刘摘了个吃来解渴，又扯了把茅草来搓南瓜上的泥，这种枕头南瓜，肉质粗，味甜。
这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清清淡淡的月光照得井水发亮，田里的火焉了下去，老刘站起来，准备回家。突然响了声猫叫，声带没发育好似的，有点悲伤的声音从草丛钻里出来。
“喵”。
老刘拿镰刀勾开井后齐膝的茅草，就看见了灰猫，准确的说，是灰猫和花猫。花猫已经死了，灰猫奄奄一息，几周大的样子，抬了半个脑袋，拿绿莹莹的眼睛望着他，像是橡子掉进了幽深的河水里，它又叫了声，
“喵”。
就是这一声，让老刘决定收养灰猫，灰猫第一声叫得有气无力的，像在乞怜，注视老刘后，第二声蓄了力气，有点颤却饱满的叫了声喵。这让老刘觉得灰猫很有气节，是只好猫。
于是老刘带着灰猫回家了。
喂了点汤水肉末，灰猫就精神过来了。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又蹭了老刘裤腿两圈，喵喵叫了几声，在老刘脚边躺下了。
老刘在看天气预报，明天小刘的城市有暴雨。他站起来，度到墙角，打了小刘的电话，嘟嘟嘟了几声之后接了。
“顺子啊。”
“啥事啊爸。”
“也没啥，就看到天气预报说你那里暴雨，怕你没记性不带伞。”
“爸，现在的手机会自动提示天气预报呢。”
“哦，茜茜和小李好不。”
“都挺好的，爸，等有空了，我就和小李带茜茜回来看您。”
.......
挂了电话，灰猫已经起来了，立着尾巴看着他，瘦小得不起眼。老刘叹了口气，前些年，小刘当小包工头，在工地上来回跑，碰到大雨就要停工，有时候刚打的地基也被冲垮。有次小刘忘了带伞淋了大雨，发高烧烧了几天，后来老刘看到天气预报说有大雨都会打电话提醒，年轻人不爱看天气预报。
后来手机有提示了，老刘也没改掉提醒小刘的习惯。
电视里京剧《群英会》刚开幕，净行*盖提着嗓子念到：二十年前摆战场，好似猛虎赶群羊。光阴不催人自老，不觉两鬓白如霜。老刘一愣，有点刺到心里，只是他的战场是几亩地，是*瓜茄子玉米水稻。他靠泥土活了一辈子，死了还要埋在泥土里。泥土啊，就是人这辈子的宝物和归宿。
老刘摸摸灰猫的背，有点出神的望了望窗外，半响，转回来看周瑜舞剑。又半晌，悄无声息的就歪着脖子打盹了。
一场雨突然下起来了，在乡村静悄悄的夜里，大大小小的豆子从房顶上滚下来，空气都被带潮湿了。屋里电视投射的光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把老刘和灰猫的影子摇晃到墙上。
灰猫喵喵喵的叫了几声，缩到了床底下。老刘醒了，起来关了电视，慢吞吞的上床睡去了。黑暗撒满了屋子，摊在旁边的空的枕头上。老伴死了两年多了，走的急急忙忙，只留个空屋给他，一揉眼，一滴泪淌了下来。
2灰猫果然是只好猫，几个月就肥硕起来上蹿下跳了，但是它从来不逮鸡仔，不乱咬柜子里的肉，最重要的是，它避鼠，这才是好猫。
夜里等老刘睡了，灰猫沿壁上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黑暗里散着光，耳朵竖直，胡子上翘，老鼠一出现，后脚一蹬，前脚一扑，就死死的摁住了。不过它从来不吃鼠，叼着放在墙角，一夜两只，持续一周。这让老刘觉得灰猫神了，逢人就夸，夸起来就笑得乐呵呵的。
更神的是村里人把灰猫借去，美食相待，灰猫吃了肉，舔了汤，在灶膛里睡了一觉，天没亮就回来了。不避别家鼠，是灰猫的规矩。
白天，灰猫眼睛缩成一道狭缝，躺在水井边上睡一下午，垫着干枯了的茅草。老刘在沙土地里种上小白菜和茼蒿，花生已经收了，装了一大袋。沙土本是不适合种这些蔬菜的，可是空着，老刘总觉得还是要种点啥，肥施勤点也能换个好收成。
老刘渴了就去井边喝水，累了就坐在青石板上和灰猫说说庄稼收成，说小刘小时候的趣事，它喵喵喵的回答他，起来蹭他几下。老刘就当灰猫听懂了。
寒冬的时候，老刘又捡了只黑猫。老刘本没想捡，黑猫乞求的叫了两声，让老刘想起当初的灰猫，就心软了。可是灰猫有心眼，自从有了黑猫，就不避鼠了，老刘说话，它也不喵喵的回应了。晚上蜷在墙角，不近老刘身，眯着眼睛，像在看电视又像在看老刘。它睡在灶膛里，吸着烟灰的余热。有天晚上灰里有没燃完的炭火，灰猫一身呜咽，从膛里跳出来，右背烧掉一圈毛，露出灰乎乎的肉皮。老刘起身开灯到厨房来，黑猫跟着从门缝里探出脑袋，灰猫低沉的叫了声，就爬到梁上去了。
老刘叹了口气，第二天就把黑猫送给了同乡。
接着连续三天，墙角又摆上了老鼠，一天三只，老刘乐了。
3到第二个年头的冬天，灰猫已经长得毛发光亮，和灰猫的胖对比起来的是老刘的瘦。
老刘病了，整夜整夜的咳嗽。天气很冷，遍地冰霜，穿上最厚的棉袄，还是流眼泪鼻涕。灰猫不明原因，只是多往他怀里缩了缩。老刘的棉袄有股霉味，嗅多了灰猫也打喷嚏。
一周后的晚上，小刘回来了，开着小汽车，在村里曲折前行，两束灯光引了一路狗吠。老刘在院前等着，夜里风大，小刘从车里下来，跺了跺脚，拉紧了毛领子。老刘在沙土地里揪了颗白菜，打了两个鸡蛋煮了面。两个鸡蛋都进了小刘碗里，灰猫在桌下两个人的腿中间来回绕。
晚上灰猫没睡灶膛，睡到床底下了。乡村的夜晚静的像被冰封住的水面，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树叶子发抖的声音。老刘和小刘蜷在被窝里，说了一会话，小刘就开始呼呼的打鼾。被子很硬，两个人要睡好大一会才能孵化出暖意。
小刘是回来接老刘去城里看病的。第二天一大早，老刘就开始收拾柜子里的衣服，扫了院子里的树叶，关好了几个侧门，鸡栏子上的洞拿树枝插满，末了，老刘又去沙土地里揪了几株包紧的白菜。小刘站在隔壁家院子里，递了根烟给张叔，张叔在编背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唠起了家常。
老刘生火煮早饭，松枝在灶膛里烧的噼里啪啦。灰猫一直蜷在他怀里不愿意下来，撵了几次后，老刘只好妥协的摸了摸它脑袋。炊烟顺着发黑的墙壁爬向高处，透过烟囱，形成一股扶摇而上的烟柱。整个村子都冒着这样的烟柱，在冬天寡淡的空气中，融进了雾里。
吃了早饭，小刘开始往后备箱里搬东西，老刘把灰猫抱去张家寄养了，撵了几次，灰猫就跑回来了几次，站在老刘脚边上委屈的叫。
老刘不喜欢坐小汽车，闷的慌，容易头晕。刚打开车门，灰猫又跑回来了，竖着尾巴，拿绿莹莹的眼睛望着他，眼神和当初在老水井旁捡它的时候一样。
那一刻，老刘突然就不想走了。沙土地空的地方可以撒点萝卜种子，老水井旁边的茅草也该割了，他不知道这一去是多久，地里的白菜会不会烂掉，最重要的是，灰猫怎么办，张家的胖小子会拿石头掷它。
灰猫突然转头跑了，几分钟后叼了只老鼠回来，老鼠长长的尾巴在地上拖动着。灰猫在雾里的公路上奔跑，像个孤独的英雄，它把老鼠吐到老刘脚边，声音变得低沉嘶哑，还是那双绿眼睛，让老刘突然就心碎了。
我等几天就回来，就回来。老刘蹲下来，哽咽着告诉灰猫。
小刘在车头抽了根烟，催促老刘上车。老刘摸了摸灰猫，还是弯着身子进了车。车子启动的时候，灰猫被排气管喷出的黑烟吓了一跳，退了两步，长叫了一声。这一声幽怨扬长，让老刘觉得揪心，跟被冷空气呛到咳嗽一样。
4老刘再回来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被抬回来的。路边的野花已经结苞了，阳光也很好，灰猫在柴堆上晒太阳，突然就看见老刘家门口停了那辆熟悉的小汽车。
老刘瘦得已经凹在了架子里，盖着一床红色的小毛毯子，家里来了几个亲戚，神色凄凉的忙里忙外。老刘睡回了那张黑帐子老床，咳嗽的声音很浑浊，像一团气被紧紧裹在了胸腔里。灰猫跳上去，在他耳边喵喵的叫，拿爪子上的肉垫去踩他高高的颧骨，老刘突然就哭了，眼窝凹陷得眼泪都滚不出来了。
一副年老的骨架发着抖，挨着一副年轻的猫的躯体，老刘74岁，灰猫一岁半。
小刘红着眼睛从外面进来，坐在床边抽烟，一根又一根。老刘开始絮絮叨叨的交代一些事，存折在柜子里，密码是刘妈生日，箱子底还压着八百快钱，墓地想选在那棵大椿树树下，灰猫还是让张家帮忙养着。最后，老刘说不出话来了，望着黑憧憧的高屋顶，就断气了。
第二天，来自四面八方的亲属在火炮声里走到屋子里来，开始掩着面哭，女人们在灶前生火做饭，老刘已经被装到堂屋的棺材里了，穿着花衣服，表情安详。墙上挂满了红红绿绿的纸伞花圈，吊着长长的挽联。
灰猫不懂这人世间的黑白喜事，只是感知了几分悲伤的气氛。蜷在棺材旁边，头埋在身体里，也不乱叫，他们夸它是只好猫。
三天后老刘就下葬了，葬在大椿树下，一个高高的土包，一块方正的石碑。屋子里又空了出来，小刘扫了院子，锁了门开车走了。
灰猫一直不见踪影，村民说老是在刘家院子看见它，张家找了几天也就放弃了。春天来得热烈，所有人心里暖得都装的下一畦秧苗。沙土地没人管，白菜已经烂掉了，野草也肆无忌惮的开始冒出来。
灰猫最后是在水井里发现的，淹死几天了，泡胀了，被烧掉毛的那块肉都泡得发白了，掉下去还是跳下去的没人知道。村里人只是笑着说灰猫生于水井，死于水井，就又弯下腰把手扎进泥土里了。
老张把灰猫捞起来，埋在了老刘坟边上。也许是一颗壮实的种子跌进了土里，第二年，葬灰猫的地上长出了棵小椿树。
一棵柔弱的小椿树。
生命本无常，或许下一秒便有人离去。
离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生之年少了亲人的陪伴。
动物亦如人，感情到达某种程度，你便是它今生忠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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